這是我認識的人小薇的故事!
想想父母親這一輩子真像電視劇上演的一生，但沒有好人該有的結局，也還好篤信一貫道母親選擇接受命運，相信是輪迴相欠債。父親出生在極貧窮的家庭，祖父風流成性，賺的錢入不敷出，祖母是個傳統溫良的女人，經常面對祖父要不到錢的責打，也流產六、七次，只剩下伯父與爸爸兩兄弟，就像傳統閔南女人般認命及順命。其實祖母家裏也算是大地主，從小在家是個大小姐，但閔南人重男輕女，竟隨便幫她選擇一門親事，祖父家是務農，身為長子的他到城市打拼，卻一事無成，只能在市場做點小生意，祖母的母親得知女兒過的不好，想到台南市去探望女兒，卻在火車站得了瘧疾，就這樣走了；家裏的長輩拿了一份拋棄遺產的文件，祖母因不太懂就簽了！不爭不搶的祖母只能認命跟著祖父還有守著兩個兒子過日子，兩個小孩倒挺會唸書，伯父考上台大法律系，父親也被保送上國立大學，卻因伯父談戀愛過頭，忘記幫父親註冊，父親只能選擇唸私立大學。伯父後來當律師賺大錢，娶了家境不錯的伯母，卻沒有為家裏做些改善，除了每月固定幾千元的零用錢給父母。父親曾因當兵休假到伯父家，卻遭到伯母的臉色，連客戶送的禮盒都不讓父親帶走。小薇的父親真的很善良，雖然沉默寡言他依然無怨的擔負起照顧父母的責任，祖父一直到小薇大一時才離開這世界，他一直都跟小薇們同住。 祖母在母親嫁過來後兩三年便因子宮頸癌過逝，還好有母親一路相陪照顧至死，伯母從台北回來探望，對憔悴的祖母躲得遠遠的，還拉著母親到一旁說「你不害怕嗎？」寡言的父親在祖父出殯時，竟痛哭失聲，原來他對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感情竟這麼深！半年後，父親便因中風產生癡呆症而開始生病。初期時因開始喪失記憶而感到害怕的父親，坐在病床上的他告訴小薇他的秘密存摺處，然後很無力的告訴小薇「什麼都沒意義了，對吧！」 小薇第一次為父親感到心痛，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小薇的父親身體健康，一輩子孝順父母、不與兄長計較、盡心盡力照顧子女，不嫖、不賭、因為窮過所以很節省，連出國去玩過都沒有，而老天爺竟在他五十歲那年宣佈他的死刑，他連一天福都沒有享受啊！
母親與父親結緣是因為祖母的關係。她個性開朗、活潑、反應快、對數字非常敏感、健談又人緣佳，天生就是個做生意的料。如果母親生在小薇這個時代又受到良好教育，她必定是個出色的女強人。個性創造命運，母親當時追求者眾，有錢的少爺也有，母親竟選擇最窮的父親，一方面是父親的書卷氣質及溫文吸引了她，一方面是對祖母的憐惜吧！母親當時在隔壁賣花，對父親家的一切很了解，她覺得祖母很可憐，會陪她聊聊天，祖母很喜歡母親。母親曾告訴小薇，沒想到選擇當老師的父親是她當初所有對象中最窮的！她應有一些憾吧！
母親這一輩子並沒有因為她的善良沾到任何好處，反而是一路吃虧。看似精明的她，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外祖母生她時已四十歲，家境貧窮，重男輕女的年代，外祖父本來要將她送給別人家，卻正巧來了個算命先生，他告訴外祖父「這孩子送不得，她是帶財來的，不過她將來會眾叛親離！」 母親的一生也因為最後那句話，造就她一世的悲情。外祖父因為這些話再加上外祖母的不捨，便將母親留在身邊。母親的一生算是閔南家族重男輕女的受害者，為了成就家理唯一的男生舅舅唸書，母親初職畢業便開始出來賺錢，一直到三十歲出嫁，母親替家裏賺了十五年錢。真應了算命那句話，外祖父在母親八歲時因醫療疏失而走了！兩個阿姨不到二十歲嫁了；母親跟著外婆賣花，靈活的生意手法讓她們賺了不少錢，外婆將賺來的錢開始買房子，一棟又一棟接著買，母親告訴小薇如果那些房子都沒有賣，應該有上億吧！然而，在祖母重男輕女的概念下，這些全部留給唸至大學的舅舅，母親及兩個阿姨一塊都沒分到。母親唯一有的就是出嫁時的數萬元嫁妝及繼承所有家產的舅舅的手飾禮物，雖然裝在櫃子裏滿滿的錢看似豐厚，但比起母親這十五年來青春歲月所賺的錢相比，算九牛一毛吧！母親後來機乎與舅舅反目，並不是在家產的多少，而是舅母對奶奶並不好，讓母親有很多的怨。外婆身體健康時，沒有與她最終愛的舅舅住一起，走時身上很多淤傷，說是跌倒的，但讓母親及阿姨起疑。母親很難過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又沒分半毛錢，怕父親這邊的閒言閒語，所以無能為力，但繼承所有家產，包括她賺的，竟無法讓母親有良好的照顧，憾吧！當小薇了解母親的生長背景，雖然她依然有重男輕女的概念，但相較於她的待遇，小薇真的感恩多了，也能諒解她的作為。大學時每回回家還要幫家人帶水果，連家人都覺得對小薇有點過意不去，小薇倒能體會母親的心境，因此也能釋懷。
其實母親小時後跟舅舅挺好的，每回舅舅到田裏還會將這個差好多歲的妹妹舉在肩上走，對母親的疼愛不言可喻。二二八事件發生時，當時挺優秀的舅舅念台南一中前身，也參與了集會，正巧因上廁所躲過國民黨的逮捕，聽說很多同學被補槍斃，舅舅躲在家裏後院地窖，每天靠著年幼媽媽及二阿姨冒險從缝中丟食物過活，有半年之久，軍隊每天來找人，外婆為保住唯一的兒子，又是求又是送東西討好他們，總會告訴那些軍人「大人啊，你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可憐可憐我這個寡婦只剩這個獨子啊！」那些離鄉的外省士兵因為經常上門，久了、熟了，也只問聲人回來了嗎？便不在為難，等風聲平息後，舅舅便安靜的唸大學去了，從此不再參與任何政治活動。在未與舅舅發生爭執前，母親視舅舅的子女如自己的子女般疼愛。然而，小孩長大了，並未與母親有任何的往來。
母親是個完美主義者，自尊心又強，受盡委屈也不與人訴苦，只有小薇知道。從小小薇在家就跟父親一樣，內向、安靜，母親很重視哥哥們的教育，對小薇是放牛吃草，從國中開始她經常陪著家人熬夜讀書，而家人也如她所願經常考第一名，其實母親早已深受外婆的影響，雖然對外婆有怨，她其實很愛外婆，卻對小薇們都說不出那個愛字，對待家人就如當年外婆對待舅舅的影子，而小薇這個女兒成了她唯一的訴苦者。每回煮菜時哥哥們在樓上唸書，而一邊唸書的小薇卻要一邊聽母親的垃圾，母親的抱怨小薇幾乎可以倒背如流，對父親無能及不體貼的不滿、對伯父母的現實、對娘家舅舅的怨，還有市場的紛紛擾擾，心情好時會重覆童年時的趣事，當時的小薇並沒有因此而逃家，雖然有時不太想回家，小薇告訴好友這件事，她告訴小薇”你的母親生病了！”後來想想，小薇對感情的不安全感就是因為母親的怨種在小薇心中吧！小薇對婚姻真的極度悲觀！唸大學後，思考比較成熟了，慢慢的對父母親的人生有些同情，不再對他們有不滿的心情！可憐的父親，就如母親說的，如果他遇到跟他一樣的公教人員老婆，一輩子平順的過，他的人生應該會很快樂；父親病倒，家人到學校幫他辨退休，主任問他，「家裏有事嗎？你父親看起來很不快樂ㄟ！」 父親遇到聰明能幹的母親，卻處處顯得高學歷的他就如萬般無一用的書生，這是生為男人的怨吧！口才不佳的他想找人訴苦亦無從表達吧！可憐的母親，如果不是傳統的賢妻良母的教條主義括住她，她的人生應可展翅高飛，而不是不斷的委屈求全、犧牲奉獻，她這一生扮演好女兒、好媳婦、好母親，犧牲奉獻、無從挑剔，然而她從未為自己而活，所以在活潑開朗幽默的外表下，有股很深無法舒發的怨懟及遺憾吧！
受父母傳統的思惟影響，從不知如何表達愛。母親有半年時間忽然不認得小薇及家人們，不吃、不喝、不睡，小薇們費盡心思，親手煮給她吃、哀求她，卻只能一次一次送到急診室掛點滴維持生命；醫生們似乎也查不出原因，後來判定母親得了老年癡呆症，又說要送精神病院；小薇心知肚明若送到精神病院，母親一定再也出不來，小薇堅持反對，當時家人都已精疲力盡，尤其是在台南的家人已快陷入憂鬱症中，忙錄的家人決定將母親送至台大醫院試試看；說也奇怪，母親到台大醫院完全陌生的環境，開始吵著要回家，可能她以為是精神病院吧！母親看到小薇似很高興，雖然她不太認得小薇。有一個周六下午，陪著母親望著窗外抗議人潮，母親似乎回過神，忍不住問著在做什麼，這麼多人？小薇隨口回了幾句，望著母親，一心期盼母親醒過來，此時忽然深深有所感，小薇不在意下面的人怎麼了，小小的願望是母親的心智恢復！原來人是那麼的渺小！奇蹟竟然發生了，只有台大醫院精神科開的鎮定劑讓母親睡著了；母親似乎慢慢恢復精神，當家人開車載她回台南，她還跟家人說「先生，你真是個好人，還開車載小薇回家。」家人很無奈的說，「我是你兒子啊！」 三個月後，母親完全甦醒也認得小薇們，但那一段時間似乎一片空白，透過看護，她了解一些。過年時，母親笑的好燦爛，告訴小薇們「就算活到百歲，我也不怕了！」小薇了解母親的不安全感大幅降低，因為在她被醫生判上癡呆時，子女沒有離她而去，「六親背叛」的夢靨似乎未發生。那時小薇很感謝老天爺，讓小薇失而復得，雖然面對母親說不出「小薇愛你」，但每次回家小薇總會握著母親的手、幫她整理頭髮，一直陪著她直到回台北；因為體會母親隨時會離開，對母親總是多一些包容，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即使前一天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因為病痛，她會告訴小薇「不要再打了，我的病也沒辦法好起來！」隔天抱著被罵的心情，反而聽到她興奮的聲音。小薇很心痛，只能找小薇們發洩心情的母親，應該很恐懼子女的離去吧！
其實，母親因為外婆及算命的陰影，心思過度敏感，無法感受到小薇們的愛，總活在背叛的恐懼中；記得母親因髖骨斷裂要動緊急手術時，家人趕著颱風天回來陪著母親進手術房，旁邊另位病人的家屬問小薇「那個是兒子吧！看他那麼擔憂的眼神，真是個孝順的小孩！」當嫂嫂看到母親因病而憔悴的身驅，忍不住抱著她哭；而家人總是在需要時便出現，小薇們的愛，母親也感受到了！看護告訴小薇母親「你的小孩、媳婦都這麼優秀、乖巧。」母親也認同，告訴她「沒得嫌了！」這讓小薇感到欣慰，一向嫌東嫌西的母親，終於體會到子女對她深深的愛，而且在她過逝前！ 在母親過逝後，小薇終於在父親耳旁告訴他「爸，小薇愛你！」
小薇一直覺得母親如果不追求完美主義、放下心防，她應該會快樂很多！或許丈夫不能幹、不體貼，但顧家、孝順、節儉；有錢有勢的親戚雖然勢利，但自己可以不靠他們；子女雖然沒有照她預期設定的路走，但乖巧又會唸書；照顧公婆很辛苦，但做了好榜樣。很遺憾，母親一直都沒有想通，所以經常在抱怨及不安中度過：還好在生病中她終於體會到她其實擁有的很多。
很多人很容易陷入與他人比較而對所愛的人心生不滿，因此抱怨及吵架在生命中佔了很大部份，也往往在失去時才驚覺有多大的遺憾！擁有就是一種幸福，珍惜生命中的擁有，保持著快樂的心情，那麼在失去時就少了很多的遺憾，所以，好好珍惜現在的人、事、物吧！
留言列表
